他撲通一聲跪下來，額頭觸著地板道：“奴才願意，只要是七小姐說的，奴才都願意。”

我走過去親手把小亮子扶起來，柔聲道：“小亮子，我初來乍到無依無靠，雖說三姐是二皇子妃，但府裏現在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，翡翠這般以下犯上讓我極為反感，總被人欺負我不甘心，偏又鬥不過她，你也知道小紅是她故意留在我身邊的眼線，我不知道她們想做什麽，但這般辱我，實在難咽下這口氣。我不願仗勢欺人，只求自保，因此不得不防，希望你幫我。”

我的手緊緊拉著他的手，小亮子比我大兩歲，個子比我高不少，我仰望著他，他只能俯首看我，但見我紅了眼圈，小嘴委屈得一癟一癟，眉頭微皺，眸中已染上了心疼。

我知道這招管用，更貼近他一些，眼珠一轉，便有兩滴清淚落下，“小亮子，今日我這話犯了大忌，便是將自身性命托付給了你。你若是不想幫我我也沒辦法，若是一出門便去告發我，我亦只能認命。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，你是個重情重義值得相交的朋友。”

這番話本是鋌而走險，說出來的分量極重。我此刻的心情倒也真誠，說出的這番話自然動情，尤其是朋友兩字，當真沒有水分。

小亮子的眼眸閃了閃，仿佛下定決心一般，回握住我的手，起誓道：“小亮子記住了，七小姐只管放心，只要小亮子活著一日，就一定護著七小姐一日，定不叫人欺負你。”

我等的就是這句話，他一個十四歲的孩子，在這府裏生存不易，自然比別人多了心眼兒。有心眼兒未必是壞事，只要心底純良，便可以信賴托付。

我平時見他會望著樹上的麻雀發楞，便知他向往自由，他是個太監，不比別的小廝，在這裏不要說交朋友，即便讓人正眼瞧他，都是妄想。想要不讓人小覷，他只能變得強悍，久而久之，身上便有了傲氣。

我這般低聲下氣地求他，本來就滿足了他年少輕狂的傲氣，又坦言將他當朋友，他小小心性，自然揉進了比忠心更多的感情。

忠心從來都不是平白無故來的，然而感情卻不一樣，感情就是一根無形的線，只要我擁有，無論他飛到哪裏，我都能把他收回來。

見他發誓，我破涕為笑，圍著他跳了兩圈，道：“太好了，太好了，我就知道小亮子疼我，一定會幫我。”

才一說完，就發現他的臉紅了，看著我的目光更是溫柔寵溺。

小亮子本來就長得唇紅齒白，這麽一害羞，竟讓我看得怔了怔。

唉！倘若他不是個太監，日後我便好好為他尋門親事，也讓他開枝散葉光宗耀祖。

我拉著小亮子的手一同走到凳前坐下，道：“小亮子，我聽翠兒說過你的身世，知道你是為了救兄長才進宮做的太監，二皇子看你伶俐才討了回來。你既然做了我的朋友，就得事事都聽我的，不管對與錯，我說什麽你就必須做什麽，明白麽？”

他趕緊站起來，鄭重地說：“是，小亮子惟七小姐的命是從。”

我點點頭，笑道：“我每月有十兩月例，但在這府裏，我又不用花錢，便每月勻出來五兩給你，你也可以補貼家裏，好好給你哥哥看病。不過此事你不能張揚出去，以免遭人妒忌，每月我都會囑咐翠兒親手把銀子交給你的。”

小亮子吃驚地看著我，半響才濕了眼眶，跪下咚咚給我磕了兩個頭，哽咽道：“七小姐的大恩大德小亮子沒齒難忘，從今以後，小亮子的命就是七小姐的了，七小姐要奴才死，奴才一定不茍活。”

“呸呸！”我啐他兩口，拽他起來笑道：“哪有專門咒自己死的？你我既是朋友，自然不用這些虛的，你給我幫忙，我回報你銀子本也是君子所為，禮尚往來麽！”

他知道多說無益，目光凜然道：“小紅那邊，七小姐盡管放心好了。天色已晚，奴才告退！”

我便喚翠兒進來給小亮子取了五兩銀子，小亮子千恩萬謝地走了。

我知道，自此我有了第一個死士。

翠兒心直，見我一下子給了小亮子這麽多銀子，又妒忌又心疼，道：“七小姐怎麽一下子給他那麽多銀子，艾月軒誰不知道小亮子為人刁鉆刻薄，他莫不是使了什麽手段騙了七小姐的銀子？我告訴翡翠去！”

我呵斥道：“偏你那麽多事，連主子是誰都搞不清楚。”

翠兒不解地看著我，我又道：“你不是也可憐小亮子的身世麽？他一個半大的孩子，賣身救兄，可欽可敬，你們卻總是羞辱他，若是他再不懂得回擊，那豈不是個窩囊廢？”

翠兒被我說楞了，半響才悻悻道：“即便他可憐，七小姐也不能一下子給他這麽多銀子，定是他耍詐，騙了七小姐。”

我皺眉道：“你家小姐我就這麽人頭豬腦，非得給人騙錢麽？”

翠兒面上一僵，再不敢多說。

我看了她一眼，道：“翠兒，小亮子也是個可憐人，他既願意效忠我，我當然要為他考慮，若是奴才忠心主子，主子卻不能護他周全，這種主子要來何用？”

翠兒顯然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，楞怔著問：“奴才對主子忠心那是應該，難道主子還要回報奴才麽？”

我笑著搖頭，“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應該的事情？誰天生該是主子，誰該是奴才？”

這話題再扯就遠了，我知道說多了翠兒也聽不明白，便轉了話題道：“以後我每月的十兩月例，你領回來後都給小亮子送去五兩，不得耽誤。餘下的五兩，你自己取三兩，只給我餘下二兩存起來便可。”

“啊？”翠兒大驚，“每月都給小亮子？再給奴婢三兩？那七小姐還剩什麽？”

“我一個小孩子家要那麽多銀子幹什麽？給你們自然有用處。”十兩銀子一眨眼落我手裏就只剩了二兩，難怪她著急。我狡黠地朝她擠擠眼睛，笑道：“小亮子那裏你無須管，但艾月軒和西院卻需要你來打點。”

翠兒面上一喜，不敢相信地問：“七小姐是叫奴婢……”

“對！”我微笑著點頭，她果然不止是憨厚，還很聰明，“艾月軒以後都交由你來替我打理，不過翡翠那裏的事兒，你盡可以吩咐她去。另外，再選幾個可靠的丫鬟和婆子，多去西院走動走動，聽聽那邊的消息，回來報我。銀子若不夠，你自管把我那份取了去用。”

翠兒是聰明人，自然知道我這句明著暗地裏是什麽意思，我既把大權交給她，她豈有不歡喜的道理，給我作了個揖，眉眼間的喜歡掩都掩不住。

我又道：“你是我身邊的貼身丫鬟，手裏又管著艾月軒的二十幾號下人，以後說話做事要小心謹慎才是，切記要戒驕戒躁，尤其是在小紅和翡翠面前，要懂得韜光養晦。”

“奴婢記住了！”

我不再多說，揮手讓她出去，獨自在東暖閣等小紅。

我料定小紅出去不久還會返回，果然，晚上臨睡前她在我床邊磨磨蹭蹭半天也舍不得離開。

我心知她有話要對我說，便朝翠兒使了個眼色。

翠兒心領神會，笑道：“七小姐今日有些咳嗽，奴婢去給您熬點蓮子銀耳。”

見翠兒出去，我笑吟吟地問小紅：“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？”

她欲言又止，終是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七小姐好生休息，奴婢出去了。”

小紅平素和我走得近，年齡與我相仿，不像翠兒那般敦厚，我與她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極少自稱奴婢，今日這一聲奴婢，便一下子拉開了我和她之間的距離。

待她走到門口時，我不動聲色地說：“你去西院了麽？哦！我倒是忘記了，翡翠姐姐原是你的親姐姐。”

我故意把親姐姐三個字咬得極重，聽上去頗有妒意。

她吃驚地回頭看我，道：“我姐姐果然說得沒錯，七小姐聰慧異常，自然是能看出來的。”

翡翠這般說我？我心中冷笑，我在涼亭內裝作天真爛漫，她的貪慕虛榮未嘗就不能硬裝，只是不知她這般與我周旋，到底意欲何為？

“你姐姐是不是還交代不要收我的東西，讓你把鐲子還給我，而且，還叮囑你回來之後一定要沈住氣，千萬別把她告訴你的話漏給我聽？”

小紅立時怔住，瞪大眼睛瞧著我。

我心知猜對，暗掐自己一把，淚珠頓時滾滾而來，“小紅？你大可以去回你姐姐，就說我這人太狡詐，什麽都猜得到。我這般誠心實意地將她當做親姐姐，又認了你做妹妹，你們卻在背後詆毀我，當真是我自作多情了。我原是配不上給二皇子的侍妾做妹妹的，自然也當不了你的姐姐，那鐲子，你看不上不要也罷……”

說著說著，我便說不下去了，只管捂著嘴默默垂淚。

小紅哪能想到我會這般傷心，見我哭得眼睛都腫了，也落下淚來，摟著我道：“七小姐這不是要折殺我麽？我和姐姐的身份哪能跟七小姐比？我姐姐說的話是她的想法，怎能代表我？我認定七小姐是最好的便是最好的，管她說什麽呢！”

我哽咽道：“我來艾月軒就只你一個同齡人，不是親姐妹也勝似親姐妹，自然想認了你這個妹妹，不過送你副鐲子，你就巴巴地跑過去，她現下不信我，以後怎會容你和我姐妹相交？若我再想送你點東西疼你，她定還會在你面前說我狡詐，一次兩次你向著我，次數多了，你自然會不信我。與其將來傷了姐妹情分，倒不如你現在就回西院去伺候她，也省得你姐姐總擔心你。”

小紅終於“哇”地一聲哭了出來，“七小姐這是不想要我了嗎？我知錯了，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，我都不會再去告訴她了。她既容不下七小姐，我便當沒這個姐姐好了，以後我只七小姐一個姐姐，只要七小姐說什麽，我就做什麽。”

我邊替她抹眼淚，邊抽泣道：“翡翠姐姐原也是為了你好，你連面上都要和她生分，她定然會恨死我。她雖不喜歡我，我卻不願因我讓你們姐妹倆不和，唉！總歸親姐妹勝過我，你還是去吧！”

小紅哭得愈發厲害，淚水仿佛斷了線的珠子般一串串落下來，“我不在面上與她鬧僵不就得了嗎？七小姐莫要趕我走，我自幼沒了爹娘，就這一個姐姐，但她心高氣傲，對我哪有七小姐這麽好，我舍不得七小姐，但也不會讓七小姐為難，總是在面子上敷衍好她就是了。”

我這才放下心來，依舊紅著眼圈安慰她：“我不殺伯仁，伯仁卻因我而死，終是因為我你才和她有了間隙。這幅羊脂玉鐲子是爹爹前些年在西北征戰時得的，僅此一副，連太子妃都沒舍得給，和那枚珠花一樣，是我極其珍愛之物。我送給你，原也為了表示真誠，你姐姐不信我你卻願信我，也是好的。鐲子既送了你，你只管收好，但見你姐姐的時候莫要帶上，以免她看了不高興。”

小紅的臉上立刻顯出憤然之色，咬牙道：“七小姐這般善良真誠，偏我姐姐還說你居心叵測心懷不軌。她既收了你那麽貴重的珠花還在背後詆毀你，我也當在心裏不認她。七小姐的情她不領我卻領，該怎麽做，我懂得。”

我又安慰了她一會兒，直到翠兒端著銀耳羹進來，小紅臉上收了淚，我才讓她回去休息。

我心中稍有愧疚，小紅畢竟還小，我竟因不喜翡翠殃及池魚。她自此不再信任翡翠，又將一腔怨恨壓在心間，時間愈久怨恨愈發濃烈，姐妹倆的間隙這一世怕是再難修覆。

翠兒見我神情倦怠，安慰我道：“誰叫她和她姐姐狼狽為奸的，七小姐不用為她憂心。”

我搖搖頭，苦笑道：“她雖有錯，卻罪不當此。等再過幾年，我及笄之後，替她尋個好人家嫁了，也算彌補心中的愧疚吧！”

翠兒眸中頓現欽佩，嘆道：“翡翠還道七小姐是奸詐小人，她哪裏知道七小姐原有顆金子般的心，善良如斯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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